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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陽瘟疫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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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陽瘟疫六

番陽鎮外,一聲比野獸更加兇猛的嗥叫赫然響徹整個醫師駐地。

孟九安怔楞之下,眼睜睜看著門口一道黑影從天而降,重重落在了一名……天道院執法弟子的身上。

激起漫天的泥灰。

鮮血瞬間噴射而出,足以將一旁癱坐在地的年輕醫師滿身染紅。

孟九安只覺腳下一陣顫抖,他這邊剛穩住身子,耳邊立時傳來了年輕醫師驚恐無比地喊叫聲:那名在危機時刻將他推開,自己卻被踐踏在巨爪之下的執法弟子,已是垂下了腦袋。

從孟九安這邊看過去,像是已經沒了聲息。

來者不善。

這些人,究竟是誰?

就在孟九安伸長脖子,試圖看清那巨獸身上的人影之時,駐守此地的天道院執法弟子已從四面迅速聚攏過來,而後又是數道人影從中心帳篷飛身而出。

“何人敢擅闖我天道院駐地!”

彈指之間,所有醫師都被執法弟子牢牢護住,元度道君和幾位長老打扮的修士也已擋在了眾人身前。

“元度宗子,何必為了那小小城鎮,置天下萬民安危於不顧呢?”一個陌生又蒼老的聲音傳來,“老夫不欲與你為難,還是去請了金烏火來。只要瘟疫燃盡,我等自然退去。”

話音落地,被巨獸揚起的漫天灰塵也隨之散去,孟九安終於看清了來者的模樣。

一身他見過的土黃色短褐,頭上戴著晶石碾磨而成的法簪。打頭的老者精神矍鑠,一頭花白的頭發下雙目炯炯,身後跟著一連串同色衣物的後輩,包括前幾日被元度道君一錘子打走的程氏子弟。

但令人最在意的,卻是他身後一名面色黝黑如鐵、五官普通至極卻又身長九尺有餘的獸人。

和他們腳下所踏的巨獸一樣,渾身都是暴漲的肌肉。

“笑話!”元度冷笑一聲,道:“你們程家打的什麽主意,我天道院能不知道?”

不就是借口瘟疫,想趁機一把火斷了老仇家的根兒嘛。

“番陽乃我東域重鎮,歸我天道院管束!你程家不安生守著北疆那一畝三分地,私闖我東域邊境,妄圖插手我宗事宜,算盤珠子都快打到我臉上了!”

元度怒斥之言尚未落地,就見那老者眸色一動,身旁獸人已是數道勁風出手,向一側刺了過去。

“小心!”

本欲暗中救人的修士躲閃不及,雙肩同時爆出血花,轉眼便被擊落在地,若不時元度及時出手將人攬了回來,恐怕我方又會多一具屍體。

“無知小輩,也敢在老夫面前賣弄!”老者冷笑著,眼中兇光畢現,“前日你傷我程氏子弟在前,今日我便多殺你一人,元度小兒,謝恩吧~”

他甚至無需多餘的指示,身邊立時飛出一中年男子,一雙彎刀直直向倒在巨獸腳邊、早已昏迷的年輕醫師砍去。

“住手!”

元度一聲驚喝,眉心紅痣似乎就要滴下血來,“你找死!”

說時遲那時快,前方元度道君只剩下個殘影,守衛在側的三位長老也跟著急射而出。在場執法弟子同時掌心翻轉,幾息之後,一道流彩的光幕罩在了孟九安等人的頭頂。

是防護結界。

孟九安暗自舒了口氣:呼~安全了。

“老東西!”

那邊元度已攜著雷霆之怒與老者拔錘相向,金錘在日光下被舞得虎虎生威,即便孟九安站在人群的最尾端,也能聽見空氣被兵刃破開的割裂聲。

“不自量力的東西!”程氏老者一聲輕喝,身後子弟即刻一擁而上。誰知那兩名長老並不打斷正面迎敵,在程氏眾人湧過來之際,身形猛地下落,虛晃一槍轉眼便至巨獸腳下。一前一後只見兩道明光閃過,此兩人竟同時出手,一刀一斧在半空中劃過兩條平行弧線。

“嗷!”

弧線所到之處,血花四濺。巨獸躲閃不及之下,一雙前腿硬生生被斬做兩截,猩紅熱疼的血液似瀑布般直流而下,澆醒了昏迷不輕的年輕醫師。

“啊!”

“嗷!”

一人一獸,驚恐聲與哀嚎聲,在剎那間響徹整片天地。

“好吵~”

孟九安趕緊捂緊了差點被震聾的耳朵,擡眼就見那巨獸搖搖晃晃地向前撲來,而躺在它腳下不知生死的執法弟子和……又一次被嚇暈過去的年輕醫師,被長老一人一個撈進懷裏,向後方急速撤退。

“哼~雕蟲小技。”

程氏老者並不在乎螻蟻的生死,只見他微一擡手,一柄暗槽無數的長刀憑空出現,又在瞬間化作刀光,攜萬丈威懾向二位長老的方向狠狠劈去。

“爾敢!”元度暴怒出聲。

“靜”字錘脫手而去,與刀光淩空相撞,“雅”字錘穩穩握在其主人的手心,揮出炙熱的金光!

在這一刻,極致的威壓與暴漲的殺意傾瀉而出,森白的刀光和金色的恨怒激烈對撞,在孟九安這般的凡人眼中,只覺性命被遏住了咽喉,連呼吸都變得凝滯了起來。

他看著元度雙錘交叉擋住了刀光,看著兩位長老將人帶回了結界,看著老者淩空而站,俯視著單膝跪地的元度,看著元度一口鮮血噴出,一身整潔衣裙被割的四分五裂。

他是道君,已是立在眾修士之上的天驕般的人物。但面對道尊級別的老者,任憑他再怎麽勇猛驕悍,終是跨不過道君與道尊之間,那道猶如天塹的巨坎。

孟九安撫住砰砰直跳的胸口,長出一口氣:原來,這就是高等修士之間的戰鬥。

“老東西,你也就這點本事了。”

元度唾去滿口的血腥,“雅”、“靜”二錘穩穩支撐著他,死死擋在眾人面前,“真是讓我好生失望啊~”

“元度!你就剩著張嘴最硬了!”程家子弟唾了一口道,“娘娘腔!”

……

“別怕,那畜生已……你已經安全了。”姜離來到床邊,輕聲安撫著瑟縮的小女孩。

女孩叫安安,是如今番陽鎮許多孤兒中的一個。她安靜的有些孤僻,不似別的孩子嘴甜會撒嬌。

姜離忙碌之下亦不能免俗,對這孩子的關註自然就少了許多。

誰知她竟遇上這種破事。

安安點點頭,白嫩的小臉有一處還未潰爛的紅瘡,葡萄似的大眼水汪汪的,身上……有不少被抓撓出的青紫。

安安輕輕碰了碰已被塗上藥膏的傷口,擡起頭正想道謝,餘光卻不小心瞄到了靠著門框的司少虞。

“嘶~”

安安吸著冷氣就往床角躲,一邊挪一邊不忘扯過被子罩在自個兒頭上,兩只小腳把姜離的床褥蹬的亂糟糟的。

“瞧你做的好事兒。”姜離睨了眼十分無所謂的司少虞,自己做到床邊,輕手輕腳地試著去扒開小姑娘用來保護自己的棉被,“安安,別怕,我是姜醫師。”

被子下的小身體依然顫抖不止。

姜離想了想,索性連人帶被一起抱在自己懷裏環了個結實,隔著一層棉花輕哄道:“乖哦,安安不怕不怕。”一邊說還一邊朝司少虞使眼色,示意他先出去。

司少虞嗤笑一聲,轉頭便走了。

“好啦,那個叔叔已經走了,安安可以出來啦~”姜離試著拉扯了下被子,嘿,小姑娘手勁還挺大,“安安聽我說,那位叔叔可不是個壞人哦。他人很不錯的。”

正準備出門走走司少虞聞言,腳下一頓。

“是他救了安安哦。”

女子柔和聲線從窗口傳了出來,一墻之隔,司少虞靜靜聽著。

“叔叔不想他再有機會傷害別的小姑娘,所以才會……嗯,送他去見了佛祖。”

司少虞仰頭靠在墻外,微薄的唇角微微上揚。

“叔叔他只是做事兇了些,說話不好聽了些,還有看著不好惹了些。”姜離懷抱著漸漸平靜下來的安安,細想之下又加上一句,“嗯,好像情緒也不太穩定。”

她不知道是,墻外正站著的她口中的當事人。司少虞眼眸微瞇,目光立時變得微妙了起來。

“但他會給上藥,幫我碾磨藥材,遞紗布打下手,從不抱怨。”也因為他從不喊累。不會叫疼,姜離偶爾都會忘記他也是個病人。

“安安你想,叔叔他也染了疫病,他也會疼的。”

……

許久之後,司少虞坐在房頂上,看著姜離送小姑娘出門之前,蹲下身替她整理衣裙。

“安安是個勇敢的小姑娘。”姜離笑瞇瞇地誇獎道。

安安紅了小臉,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,露出白皙後頸處的一塊紅瘡。

“叔叔.…..”

小姑娘皺巴著臉,兩只小手不自然地揉搓著磨損嚴重的袖口,“姜醫師,我過幾日再來道謝可以嗎?”

看來道理是想通了,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的。

姜離摸了摸她垂下的小腦袋,安慰道:“當然可以。”

安安這下就放心了,咧嘴笑了起來:“嗯!倒時候我讓阿平哥陪我一起來!”

姜離楞了楞,誰是阿平哥?

她還來不及多想,鄰院突然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哀嚎聲,姜離來不及多想,拿起藥箱便跑進了旁邊院子。

又是一輪混亂。

……

醫師駐地。

元度一手支著金錘,一手迎向從旁偷襲而來的利劍,她不顧虎口噴湧而出的鮮血狠狠一折,只聽“咣”的一聲,來人半邊劍身已被扯落在地。

紫衣染血,墨發飛揚。

在場一眾人等,不管是被掩護在身後的醫師,還是對面囂張的程氏子弟,一時間都被攝住了心神般,張大嘴看著她一次次被老者拍落在地,一邊吐著血,一邊再次爬了起來。

“來啊!”元度就著滿手的鮮血將碎發往後一抹,咧著嘴瘋狂挑釁,“爺爺我要是喊一聲疼,就跪下喊你祖宗!”

“瘋子!”有程氏弟子大聲呵斥道。

就連那滿臉陰鷙的老者,此刻也是恨得壓根作響,又苦於束手無策:真沒想到,昔日一指便能碾死的小子,如今竟長成了這副硬骨頭。

他深知元度看似莽撞無腦,實則是心有依仗:打罵一頓尚且還能推說教訓不懂禮的小輩,若他真動手殺了這小瘋子,天道院那幾個老瘋子一定會發瘋。

接著便是兵臨北疆,血染千裏。就像當年的中原王都一樣,差點闔族盡滅。

他程家,自大曲山脈一難後,便再也遭不住這等大的波折了。

老者緩緩收回了長刀,氣勢肉眼可見的衰弱下來。

時不與我,命運不濟。

被護在後方的醫者不乏熱血之輩,元度的神勇似火種一般點燃了他們的激情,有人緊緊握住身邊人的胳膊,激動道:“道君真乃豪傑也!”

孟九安朝著右側讚同地點頭,沒看他硬是將那身女裝都瞧順眼了嗎!

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!程家老兒莫欺我道君年少,唔……唔…….”

孟九安一把捂住左邊年輕人的嘴:道君眼下還很危險,你就別添亂了。

也不知老者是不是聽清了這邊七嘴八舌的康概陳詞,當然孟九安是衷心希望他老人家年老耳背的。

“元度小兒。”程氏老者突然開口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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